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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卿相x狼孩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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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卿相x狼孩乞兒

急來報信的小斯只是雲疏月見雲國公久久不歸派去打探消息的普通家仆, 此時被這驚天變故嚇得六神無主,這個時候尚且能急奔回來報信勸雲疏月逃走,已是難能可貴留餘的一份忠心了。

雲疏月手指流血不止, 可他毫無所覺。

他握著刻刀的手不自覺用力到指骨泛白,血水被擠壓得更洶湧, 眼睫垂下, 在蒼白的眼瞼打出一片晦暗的青色陰影, 低喃:“逃?”頃刻又松開, 刻刀和檀香木落在木質桌案上發出一聲悶響,在寂靜中十分突兀。

……又能逃到哪裏去呢?

通敵叛國、勾結蠻族。

他的父親還在訊獄死牢, 生死不知,卻絕不會認下這等罪名。

若他逃了, 雲國公該如何自處?

雲氏族人該如何自處?

雲疏月細長的眼睫顫了顫,擡眼看向伏跪在地上瑟瑟顫抖的下仆, 其實也只有十七八歲的少年, 比竹弦還小少幾歲。

他微微俯身把住下仆的臂膀使力將人扶起,聲音仍舊一如既往地溫和, 只是那張臉上沒了笑,在昏黃如豆的燭火下,愈發顯得蒼白沒有血色:“你做的很好, 去管家那裏領賞罷。”

他淡定而沈著,在如此變故面前,冷靜地不像一個十六歲的少年人:“此事, 暫且莫要聲張。”

下仆惶恐驚懼的眼裏閃過疑惑, 但被主家的鎮定感染, 還是勉強鎮定了心神,磕絆著應下:“是、是。”

待人離開, 雲疏月起身走到門口,暮色晦明的天幕落進他茶色的眼瞳,風吹來絲雨,打在頰上額頭,冰涼中透著寒。

他伸出手,雨水落在掌心,冷寒更加徹骨。

雲疏月一動不動。

他想。

這場雨,終究還是落下了。

他毫無避忌地站在風雨正洶的門房前,任由作亂的風吹起發絲袖擺,斜吹的急雨打濕薄衫面龐。

忽然開口喚了句:“雲三。”

一抹黑影閃出,在他面前單膝跪下,一手撫住膝蓋,一手垂在身側,垂眼低首,一如既往地沈默且忠誠。

風雨中雲疏月衣衫獵獵,他沒有看地上的暗衛,只看著遠處的低垂的天和鬼影般繚亂的樹影:“即刻起,雲戍衛全員解散,化整為零,遁入山野,終生不得聚集。”

聲音不大,但在此時格外寂靜的雲國公府這一隅仍舊清晰而沈著,像以往無數次下令一樣。

地上的雲三倏然擡頭,一向只聽從命令的人張了張嘴,聲音艱澀:t“主子……”

雲疏月彎唇,笑容很淡,雲水藍和竹青色的溫和清潤似乎也被這場風雨淋洗成了山水墨畫似的清冷疏遠。

他打斷了雲三的話,依舊看著遠方,沒有回頭:“雲三,這是我最後一個命名。”

“此後,你們自由了。”

雲三:“雲戍衛聽令!”



雲三離開後,雲疏月找到服侍了雲家三代人的老管家,幾句話說清楚了前因後果,有些蒼白地笑了笑:“管家伯伯,這次怕是要連累你了。”

雲國公府要清算,手頭的勢力務必會遭到清洗,將雲戍衛攥在手裏,或許能方便一時,但只要雲國公府不反抗違逆,最終也只有全員皆沒的下場,不如放他們離開。而管家這些人和雲國公府的牽系太深了,已經到了根本撇不開的地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跟著雲國公府共榮辱。

老管家快七十的年紀,經歷了幾代人,跟著幾任雲國公風風雨雨,收到消息並不比雲疏月慢多少,此時只點了點頭:“小公子見外了。”

他望著面前面色蒼白的少年人,略顯渾濁的蒼老眼睛裏閃過一絲心疼:“……倒是要委屈小公子了。”

雲疏月搖搖頭,另起了話頭,說出自己的來意:“管家伯伯,府上下人的身契素來是你掌著,如此時節,能遣散的就遣散吧,不能的,便只能聽天由命了。”

轟隆一聲巨響,一道閃電劃破天幕,瞬間亮如白晝,聲勢如巨鼓悶捶,駭人可怖。

房間內的兩人都不受絲毫影響。

管家一怔,眼眶微潤,“小公子心善……”

“老奴這就去辦!”



天色越來越暗,風雨催逼地夜色愈發晦暗深沈,一隊禦林軍從禁宮出發,一路急行,在天黑十分將雲國公府圍得水洩不通,高擎的火把在雨中呲呲作響,仍舊照得一片通明。

雲疏月沒有逃,他換了身簡樸的衣衫,渾身沒有佩戴任何飾物,只頭發用一根玉簪挽起。

張霖垣佩刀著飛魚服鎖子甲淋雨帶隊圍困雲國公府時,雲疏月正坐在檐下拿了刻刀雕琢手中的香檀木。

張霖垣讓禦林軍守在門口,他揭了雨冠,雨水順著油布雨服往下淌。

威嚴肅穆的玄色大門上掛著牌匾,上書鐵畫銀鉤的四字“雲國公府”。

張霖垣駐足幾秒,忽然拔刀甩出,火光照耀下,刺眼的銀光閃過,砰砰幾聲噸響,沈黑刻鎏金四字象征著往日最威赫權勢的牌匾偏斜,遙遙墜晃,隨後落砸地,四分五裂。

收刀入鞘,張霖垣掌住腰間佩刀刀柄,止了禦林軍的跟隨,踩著牌匾上割裂的“雲”字,旁若無人只身一步一步踏進。

雲疏月看到來人,有些驚訝,轉眼一想,張霖垣前些時日進了禦林軍,出現在這裏也屬尋常。

只看著他這一身裝扮,沒料到會升的這般快,不過幾日沒見,竟已成了禦林軍統領,能獨領差事來查抄雲國公府了。

雲疏月放下刻刀,將手上的香檀木收進袖口,起身道賀:“恭喜。”

張霖垣苦笑著搖頭。

他踩著風雨走進檐下,和雲疏月並肩站立,一同看著外面的如簾布的雨幕。

昔日的好友如今身份天差地別,各自沈默了會兒。

張霖垣伸出手,掌心接了砸下的雨水,昏昧的夜色和屋檐打下的陰影讓他的神情模糊,只忽然開口道:“阿月,伯父入了訊獄,不肯招供,受了刑訊,如今只剩下……半條命了。”

雲疏月一怔,以雲國公府的地位,既然能當天就將父親下了獄,便絕不只是通敵叛國一說,而是雲國公府已經礙了太對人的眼。

他曾想過父親入了訊獄不會好過,但真聽到受了刑,仍舊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他沈默。

張霖垣也不在意他的沈默,兀自開口:“阿月,伯父唯一的條件,是要見你一面。”

“見我一面?”

“嗯,見你一面,便招認罪行。”

雲疏月諷刺地勾了勾唇,“什麽罪行?莫須有的罪行?”

張霖垣嘴角也勾了下,很快弧度下壓,快得沒人瞧見,“……抱歉。”

雲疏月一怔,反應過來他的意思,輕輕搖頭:“不怪你。”

張霖垣得到這句話,聲音變得溫和,轉頭看著自己昔日的好友,勸慰道:“阿月也別難過,伯父招認也不全是壞事,至少能少受些罪,訊獄的手段酷刑,你也是知曉的,伯父他受不住的……不如認了,走得松快些。”

雲疏月又何嘗不知道,但聽到這裏,仍舊忍不住擡眼瞧了一眼身旁的好友,張霖垣被他這一眼瞧得一楞,後面的話不由自主就咽下去了,半晌有些尷尬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問道:“阿月,你怎麽這樣看我?是我說的不對嗎?”

他笑著說:“我這人口笨,沒什麽壞心眼,說錯了話你別介意,阿月。”

雲疏月垂眼,搖了搖頭:“我不介意……帶我去見父親罷。”

張霖垣眼裏閃過什麽:“好。”



雲疏月跟著張霖垣,剛走出大門不遠,迎面撞上被雨水淋得濕透急急奔來的竹弦。

前兩日,采月受了寒,有些燒,本來就是有身子的人了,更是叫竹弦一陣心焦火燎。雲疏月見竹弦魂不守舍的,問起才知曉這麽一茬,就將人說了幾句放了回去,安心照看妻子。

如今怕是聽聞消息,跑過來了。

竹弦沒看路,只顧著往前跑,天色暗,也看不清人,他又跑得急,在要撞上時,雲疏月險險往旁邊一躲,勉強避開。

這一下近距離的接觸叫他把人認出來,不由停下腳步,喚了句:“竹弦?”

竹弦渾渾噩噩的,聽到聲音猛地反應過來:“主、主子!”

上來就要拽他的手,似乎想找到主心骨一般。

卻叫雲疏月將人手一推,避開了。

在對方說其他話前,雲疏月先開了口:“竹弦,你忘了麽,你許久前便不是我府上的下人了,莫要亂喚人。”

竹弦臉上眼裏全是雨水,眼神迷茫潮濕:“……主、子……”

雲疏月聲音緩了緩,卻仍舊清冷疏離:“不是我雲府的人,便莫要到我雲付府外胡亂閑逛,雨大天暗,還是早些歸去罷,采月雙身子在家,你便放心麽?”

竹弦楞了些,素來被寵得有些莽撞,卻並不傻,呆呆在雨中立了會兒,忽然跪在地上,朝雲疏月砰砰砰就是三個響頭,起身也不待雲疏月和一旁的張霖垣說什麽,調頭就跑了。

張霖垣也不催促,一直在旁邊看著。

雲疏月收回目光,撐著傘走在雨中,淡淡道:“走吧。”

張霖垣意味不明笑了聲,聲音有股子刻意地溫柔:“阿月倒是心善……”

雲疏月垂著眼,:“竹弦雖耽於兒女情愛求我放他自由身惹我不喜,但到底陪了我這許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總不至於離開了就盼他落個不好。”

張霖垣笑著讚同:“阿月說的很是。”

兩人走在雨中,雲疏月道:“府上的下人,有些到了歲數該辭退,有些自己攢了銀錢要贖身,沒了身契,這批人按律當不會被我雲國公府牽連……霖垣,你可能幫忙周寰一二?莫要遭罪了他們。”

張霖垣便道:“若是無辜之人自然不當為難,你和伯父的事證據確鑿,我人微言輕做不了什麽,這點小事還是可以包攬的。”

雲疏月松下口氣,最怕官署故意為難找茬,有了張霖垣這句話,他便放心了:“多謝。”

張霖垣笑得溫柔:“阿月,咱倆的關系,你說這話太客氣了,能幫的我一定幫。”



訊獄潮濕陰寒,雲疏月被張霖垣帶到最裏面的牢房時,見到昔日威嚴的雲國公穿著破舊的囚衣,下半身浸在濕寒的水牢中,頭發散亂,身上血跡斑斑。

似乎聽到動靜,被綁縛的雲國公動了動,遲緩地擡起頭,帶起一陣鐵鏈碰撞聲,散亂的發絲遮蓋面容,只有那仍舊深沈犀利的目光依稀不減當年威赫。

雲疏月在牢房外站定,隔著一排木樁們柱和裏面的人對視,臉色愈加蒼白。

片刻後側頭看向張霖垣,張了張口:“霖垣……可否讓我和父親單獨待會兒?”

張霖垣扶住腰間佩刀的刀柄,露出為難的神色:“阿月,你有什麽想和伯父說的,不用顧忌,只當我不存在便是了。礙著規矩我不能離開,但我和你什麽關系,我不會和別人說的。”

雲疏月聞言點點頭,沒再為難他,上前一步。

隔著牢門,他接觸不到雲國公,只在牢門前跪下:“……父親,不肖孩兒來了。”

透過稀疏披散在面上的發絲,雲國公看著一門t之隔外的獨子,嗓音嘶啞:“阿月……為父不曾聽你所言,你可怪為父?”

雲疏月想到月餘前自己和父親在書房那一場談話,太子和六皇子接連出事,眼看著老皇帝不好,事出又是三皇子和五皇子,四皇子瘋了,成年的皇子裏只剩下七皇子。若是老皇帝有個什麽意外,後面的事情幾乎不用想。

但七皇子這個人,太子曾和他聊過,表面似是怯弱,其實內裏暴虐異常,尋常這般一直被壓著也罷,卻絕不能叫他得勢。因太子曾意外撞見這怯懦似乎連府上的下人都可踩一腳的七皇子私下施虐巴掌大小的貓崽子,手段極其可怖暴虐。

太子驚訝之餘也倍感厭憎,後叫人暗中查探,七皇子欺軟怕硬,對府上下人尚且唯唯諾諾,自不會做下叫人拿捏把柄的大惡之事,對待無法反抗他的貓貓狗狗,卻是手段頻出,且極為惡劣。自此對這位七皇弟還有些憐惜的太子便對其不聞不問冷了臉,暗中派暗衛盯著人,幾次出手。

七皇子似乎也有所察覺,愈發膽小怕事,幾月間躲在皇子府中不出門。

雲疏月知道這麽一茬,後來便也觀察過七皇子一段時間,他深以為然。雖接連發生禍事,但先皇忽然太子在時,搭建的大盛框架尚在,朝中不乏忠臣能吏,不怕一位沒有主見膽小怕事的皇帝即位,大不了守成幾十年,待新一代皇子長成,自然迎來新君。

卻怕一個一朝得勢眼裏沒有蒼生視百姓如豬狗的皇帝。

往往是亡國之兆。

於是他找到雲國公,試圖勸他向先皇進言,即便是遴選後面未長成的其餘皇子為儲君,一是先皇可溫養身體多加以調教,二是朝中有肱骨重臣可以托付,並非不能行。

只一點,不能讓七皇子即位。

可雲國公卻認為他危言聳聽,七皇子若是真是扶不起的爛泥,屆時在做打算即可,他一十幾小兒還能讓大盛滿朝文武束手無策不成。沒必要為此僭越幹涉立儲的人選,這一向是君臣大忌。且此時太子六皇子接連喪命,先皇病危,雲國公認為此時進這等諫言,有脅迫之嫌,有違為臣之道。

雲疏月覺得他迂腐,爭執幾句,受了雲國公一巴掌,雲國公叱責:“我雲氏先祖跟隨太祖開疆拓土,平定天下,得太祖萬般看重信任,世代承襲雲國公府,何等的榮耀和恩寵,定要秉承先祖遺志,做那一等的忠臣良臣,效忠皇室,萬死也不辭!今日只因一句‘你覺得七皇子不配為君’便逼迫陛下改換旨意,與逆臣賊子又有何區別?一旦開了先河,嘗到權利的滋味,必定有二有三,再難謹守臣子本分!阿月,你今日所言,為父只當不曾聽到,以後切莫再提!”

那場談話不歡而散,卻也叫雲疏月知曉了自己父親的意志。

他覺得這盛京怕是不會太平,於是不久後雲疏月找了機會放了竹弦的自由身,又另做了些布置。

他最糟糕的設想,也不過是雲國府不受新皇所喜,觸怒天子,受到傾軋,遭貶謫甚而奪爵。

他唯一沒想到的事,所謂的不太平會到了將雲國公府背上叛國通敵、一朝傾頹的地步!

且攻勢猶如雷霆,一朝便將雲國公下獄刑訊,幾乎跟定了罪沒兩樣。

一看,便知是蓄謀已久。

甚而,上面那位,或許都插了手。

天子昏聵,百官傾軋,是時勢,是天意容不下他雲國公府!

雲國公今日一問,便是言自己不曾聽雲疏月之言,執意孤行,招來如此大禍。

不僅是雲國公的禍事,更甚至是天下,是大盛的禍事。

柳老將軍遺恨而亡,其子萬箭穿心,死後前有背負輕敵冒進、指揮不力,害死十萬將士的罵名,後有通敵國的恥辱,柳老將軍父是前六皇子的母家,必定也會遭到比雲國公府更不留情面的清洗,以罪人之身背負天下罵名。

而雲國公府也深陷旋渦難以脫身。

三位托孤大臣,便去了其中之二。

剩下的丞相老邁,也難以支撐。

此後朝中定會翻湧奪權紛爭,外有強敵犯邊,內有黨爭之鬥,龍椅上的新帝不堪大用……

今後的大盛朝不知會走向何方……

只這樣一句話,雲疏月卻明白雲國公所有的心意,他手掌撐地,重重磕下頭,額頭抵在濕冷的地牢,擡起時,玉白的額頭沾了臟汙,他混不在意,只聲音清晰地吐字:“父親,父子之間,何談恨之一字。我一日是您之子,便終生是您之子。”

雲國公看著牢門外身形清瘦的獨子,眼裏淌下淚痕,啞聲道:“好、好!不愧是我雲戍的兒子!”

又是一頭磕下。

水聲嘩啦中鐵鏈晃蕩作響,雲國公道:“我這一生無愧於天地,無愧於宗族先輩,只愧怍於連累了我兒。”

“我兒,為父這條殘命,想來不久矣,可你的人生還很長,答應為父,以後的路,再難再苦,也要堅持下去……為父怕是等不到你及冠那日,便提前給你取了字。”

“蘭時,我兒定如漪漪之蘭,不困危時不懼幽寒,來日芳!”

“咚!”

雲疏月再磕一頭,眼裏微潮,微哽咽著道:“謝父親教誨,兒子……謹記於心!”

背對他們父子的張霖垣瞇了瞇眼,無聲嚼爛兩個字:“蘭時……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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